一大清早，聶家院子裏就傳出了鬼哭狼嚎的哭喊聲。

李三妹手裏拿著掃帚追打著自家閨女：“你個妖貨，又偷拿了老娘的銀子買了這些個無用的玩意兒，想學鎮上有錢人家的小姐塗脂抹粉的，你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那恁大的臉，老娘辛辛苦苦攢了這許久，銀子就是給你這麽拿去糟蹋的？你過來，別跑，看老娘今日不打折你的腿！”

“哎唷餵，阿爹阿爺阿奶，阿娘要打死個人哩，救命啊，快出來救命啊！”聶如月要死要活的哭喊著，引得院外幾個經過的小媳婦們掩著嘴笑。

別人瞧這老聶家養出了個舉人，還以為是多知理守禮的人家！鄰裏卻都知道，這一窩子婆娘可是出了名的撒波、蠻橫、不講理，時常上竄下跳、雞犬不寧的讓人有點茶餘飯後聊聊的話茬子。

“你還敢叫喚，今日誰來了也救不了你！”李三妹舉著掃帚子，就要一掃帚劈下，聶長青大跨步上前，一把奪過，惡狠狠的低斥，“爹娘和二哥都看著呢，成何體統。”

李三妹氣呼呼的叫罵道：“這小賤蹄子偷了老娘藏在枕頭底下的一兩銀子，花的只剩半吊，那可是我準備著給阿陽去學堂的銀子，就這樣給這賤蹄子花完了，你說說該不該揍！……你還有臉哭，看我不打死你！”

“爹娘就舍得給弟弟上學堂花銀子，連件花衣裙都不舍得給我買，我道不如死了算了！”聶如月委委屈屈的哭嚷著就往院子外跑去。

“你去死，死了就別再回來了！”李三妹氣得大叫，單手叉著腰一副惡婆娘的模樣。

聶長遠著一身長衫立在東屋高了一階的石坎上，看著院子裏剛鬧完的一幕，一張俊臉冰冷冷的，著實瞧不上聶長青一家三口，更對李三妹想要讓自家兒子也念學堂這件事不屑至極，想讓兒子與他一般中個舉，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個兒幾斤幾兩。

甩了記衣袖，說了句‘不成體統’便進了屋。

“這二伯是幾個意思？”李三妹可是個賊精賊精的人，對聶長遠的神態舉動皆是敏感至極，“他是不瞧不起咱們？”

聶長青沒好氣道：“你就閉嘴吧！”

“閉嘴什麽閉嘴，你難道還瞧不出來嗎？他這是考上了舉人，對我們這些泥腿子便瞧不上眼了，也不想想，前些年為了供他讀書，咱們賺的銀子多數都給娘收繳了上去，家裏吃的喝的哪樣不是咱們賺來的，他可有拿半分銀子貼補家用過？這還沒當官呢就這般裝模作樣，若要真當了官可就真了不得了……”

李三妹壓低著聲罵罵咧咧一席話，卻讓西邊屋子的陳金蓮兩口子聽了個正著，似笑非笑的與自家男人對視一笑。

“這三弟妹著實是個不長腦子的，這些話憋肚子裏想想就夠哪能說出來，二叔是個為達目的連原配妻子都下了得毒手的狠辣性子，現下又中了舉，還攀上了王家小姐，三妹這般，日後定然是要吃大苦頭的。”

清澈的河水嘩啦啦的流淌著，幾個大姑娘小媳婦正在洗著衣裳，聶如月坐在一處隱蔽的石頭上，嚶嚶哭泣，就聽河岸邊浣衣的幾個村婦嘰哩呱啦的傳來聲音。

“誒，你們可聽說了嗎？昨兒個那被聶家趕出的小阿九同楊二叔上山時，撿了只雄獐子，足足有五十來斤重呢！”

“啥，五十來斤？可得換不少銀子吧！”

“可不是嘛！那柳蕓娘原本被折騰的只剩一口氣在，現下服了周大夫開的藥，病已好了大半了！再加上撿了這麽只大獐子，這母女倆看來是要翻身了！一大早的，楊家那在鎮上大戶人家做木工的大郎楊永升便被請了去，這會兒恐怕正紅紅火火的給她們娘倆修繕屋子、添置家具哩！”

“噓，說輕些，要是讓聶家人知道，怕又要見不得這母女好了！”

“哎，可不是！”

河岸邊的說話聲漸漸輕了去，聶如月的心卻‘咕咚、咕咚’激動的跳了起來。

聶阿九居然平白得了只獐子？那得賣多少銀子？

她知道鎮上富戶老爺總喜歡吃些山珍野味兒，【滋味齋】一盤野味可賣五十文錢，一盤野味還不足半斤，這麽一算，就得有五兩銀子，就算打個對折也有二兩半銀子，二兩銀子都是小戶人家半年的開支了。

那聶阿九怎的那麽好運，平白就撿了這麽多銀子。

不行，她一定要想辦法弄過來，沒道理好運都讓她一人獨占了！

想到這，聶如月再也呆不住了，立即往山腳下的茅草屋走去。

此刻的茅草屋正熱鬧著。

屋外一前一後，兩個身強體健的漢子正修繕著屋子幾處破漏處，楊二嬸正立在一處新砌的竈臺旁，喜滋滋的拉著阿九吩咐道：“這竈臺剛砌，你且在鍋裏多放些水燒久一些，讓這泥坯幹一幹，待幹透了，燒出來的飯食便不會有泥味兒了。”

阿九亦是一臉喜滋滋的，看著眼前的新竈臺，竈臺上擺著的油、鹽、醬、醋，院子裏幾張經由楊大叔巧手編織起的兩張竹椅子，整個屋子煥然一新。

“你這傻孩子，怎的還哭了！”

阿九這才發生自己落下了淚，立即擡手抹了去，破涕為笑道：“阿九心裏著實開心！我與娘終於能過上正經日子，有了這竈臺，有了遮風擋雨的家，我與娘再也不必受那些閑氣，現下，只待娘身體快些好起來，我便什麽都不愁了！”

楊春桃憐惜的拍了拍阿九的肩膀：“不是還要上山去采藥麽？進屋跟你娘說一聲便快去快回吧！周大夫許了你這樣的好活計，千萬要把握住了。”

“嗯 ！”阿九應了一聲，立即跑進了茅草屋。

……

此刻的茅草屋內，也已多了許多的新物件！

破了一只腳的爛木桌子已經被劈了當柴禾，一張厚實的方桌穩穩當當的立在屋內一角，桌上擺了一套用土坯燒制出的新茶具，墻角放著幾個下田用得著的鋤、鏟，上山用的鐮刀，砍柴用的斧子一應俱全，墻上還掛著兩件蓑衣。

要數讓阿九最喜歡的，便是那只新編的竹背簍，她剛得了周大夫給的‘采藥’任務，這竹背簍上山下山的背在背上，即輕盈又方便。

這些都是楊家大叔和楊家二叔給她們娘倆添置的。

今日一早天沒亮，楊二叔便趕著牛車將周大夫和獐子送到了鎮上，周大夫也大方的給她換了兩顆山參，又給了半吊銅錢，讓楊二叔為她娘倆添置這許多的物件，天大亮的時候，楊二叔便趕著牛車回來了。

楊大叔本名楊永升，是村裏手藝最好的木匠，除了木活之外，他還會編各種各樣的竹制品，時常替鎮上的大戶人家打制家具，一年能賺不少銀子，可不知為何就是一直沒成親，平素見到那張黑黝的臉總是悶悶的，沒什麽笑臉。

還記得上一世的自己，一見到他如閻羅般的臉便會嚇得繞道走。

今日她才知曉，原來楊大叔與二叔、二嬸一般，都是有顆菩薩心腸的好心人。

……

柳蕓娘坐在土塌上，手裏拿著針線納著鞋底。

阿九麻利的取過地上的背蔞背上身，因著身子實在瘦弱，得將兩條背帶用布條綁在一處才不至於從背上掉落。

她一邊系著布條子邊道：“娘，我得去山上采藥了，或許會遲些下山，我帶了二嬸給了幾個窩窩頭上山，午食就在山上用了！”

柳蕓娘一日前便知道阿九得了周大夫‘采藥’的活計，半個月後周大夫便會派人來取，阿九初初學識藥材，定沒那麽容易完成任務，而這暫時又是他們娘倆來錢的唯一路子。

想到這，她立即放下手裏的活計，翻身打算下塌：“你一個女娃獨自上山娘不放心，娘跟你一道去。”

“娘！”阿九立即上前阻止她下塌，急急的勸道，“您身子好不容易緩過來一些，可別再有什麽閃失了！周大夫可立下了醫囑，你得在塌上躺足半月才成，你可是剛滑了胎的，不得沾冰冷的東西，否則日後會落下一身病根！你若覺得悶了，我再讓二嬸給你拿些鞋底來納可好？”

柳蕓娘雙眼水盈盈的含著霧氣：“阿九，你一人上山，娘著實不放心！”

“沒事的娘！周大夫告訴我一處安全的小徑，那一片陰濕之地藥材長得極好，我得在旁人發現之前采回來，否則完不成任務周大夫便不會收我做‘藥童’了！”聶阿九隨便扯了個謊，安撫娘親。

柳蕓娘看著一夜之間成長得頗有主意的女兒，鼻尖著實一陣發酸：“阿九，這些年跟著娘，讓你受苦了！”

“只要能與娘長長久久的在一起，阿九就不覺得苦！”

這一世，她要保護好娘，讓娘過上好日子，這便是她此刻最大的心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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